《經(jīng)理人員的職能》開篇,切斯特?巴納德引用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中的一段話:“一支軍隊的效能,在某種程度上既是由紀律決定的,也是由將軍決定的,但主要還是取決于后者。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將軍并不需要遵守或依賴于紀律,而紀律卻要依賴于將軍或者說是由將軍制定或參與制定的。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魚、鳥和植物,都以某種方式形成秩序,但不是以相同的方式。對于整個系統(tǒng)而言,情形卻并非如此,事物與事物之間并不是沒有什么關聯(lián),而是確確實實地存在著明確的關聯(lián)。”在書的結尾,巴納德用柏拉圖《法律篇》中的一段作總結,他援引道:“任何人看了這個,當然都會急于得出前面得出的結論:人不可能對任何事物立法,世間的事情幾乎都是憑機會……當遇到風暴時,如果憑借領航員的技術來提供幫助的話,不是好得多嗎?你同意嗎?”
巴納德似乎很滿足于這樣的表達,把對經(jīng)營管理的思考賦予很強烈的哲學思辨。而他的表述又較為抽象,例子很少,且語言平淡無味、文筆晦澀難懂,這使得他的很多作品首先是以“難以理解的、費腦筋的、抽象的、深奧的”著稱。但是,巴納德并不想改變這種敘事方式,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覺得,這對于科學討論來說是恰當?shù)?。他曾說:“語言對不同的人或在不同的情況下有著不同的意義,而且人們有一種無意識的傾向,即對別人的話打些折扣,或理解出原本沒有的意義,因此不能自說自話,必須基于讀者的理解來表達思想,使讀者能夠理解本意,并感知到被高度設想的事物本質(zhì)?!蓖瑫r,“如果試圖回答一些問題或者闡明一些概念,任何人都必須反復琢磨,應用一些抽象的、社會學的、沒有文采的、相對缺乏美感的、難以理解的、需要艱苦研究的命題,我們應該害怕這些嗎?”可以看出,巴納德對自己的寫作和語言有一種學者的警覺,恰恰因為這一點,表明了他是嚴謹?shù)貙Υ约旱闹鳎质瞧惹械乜释约旱膶W說能成為一種系統(tǒng)的、有普適意義的理論。此時的巴納德,更像是一個哲學家,或一個有著哲人氣質(zhì)的思想家,而不應該是一個有著30多年從業(yè)經(jīng)驗的經(jīng)理人。
巴納德這種獨特的風格主要來自家庭的影響。巴納德幼年喪母,加上他的先天缺陷,致使他在童年時期缺乏與同齡人的嬉戲和友誼,很早就在心理上進入了成人世界,顯得有些孤寂的少年巴納德,在家庭生活中受到的教育,首先來自他外祖父家的活躍并且融洽的氣氛。外祖父普特拉姆雖然是以打造馬蹄鐵為生,但一家人喜歡海闊天空地討論哲學,自由自在地唱歌聚會。這種環(huán)境吸引著他。巴納德經(jīng)常呆在旁邊,聽大人們爭論有關赫伯特?斯賓塞(Herbert Spencer)以及其他哲學問題。這些,使巴納德從小養(yǎng)成了用哲學思考問題的習慣,也為后來巴納德慣用哲學思維思考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例如,在《經(jīng)理人員的職能》序言中,巴納德提到:“我所熟知的組織文獻似乎沒有一種符合的我的經(jīng)驗或符合人們對以下事項的了解:在經(jīng)理人員實踐中適度調(diào)整的行為和組織中的領導權?!币淮闻既坏臋C會,讓巴納德讀到了法律社會學派鼻祖、奧地利人埃利希的《法律社會學的基本原理》(Fundamental Principles of Sociology of Law),通過該書,使巴納德認識到所有法律或社會性規(guī)范,都起源于社會組織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以及人們對如何正式或非正式處理這些關系的理解,法律規(guī)范只不過是對此作出的陳述而已。盡管埃利希的上述觀點有夸大之嫌,但不可否認的事是,它給當時苦于找不到確切表達和方向感的巴納德提供一種思路,而這種思路與巴納德本人經(jīng)歷的大量事實相一致并得到了證實。
巴納德認為,“不管是在現(xiàn)代組織中,還是在過去的組織中,都可能存在著一些普遍的組織特征,有賴于擅長于解決組織問題的精英去積極地理解、評價和進行概念提煉?!痹谒磥恚髽I(yè)或組織機構是一個完整的系統(tǒng),系統(tǒng)本身就意味著整體性,必須按照某種整體的目標形成內(nèi)在的秩序以及對此作出系統(tǒng)的解釋。為此,巴納德雄心勃勃、目標遠大,迫切于要建立起一套“有關在正式組織中合作行為的綜合理論”。而在巴納德之前,所有的管理理論,無論是泰勒的科學管理,還是法約爾的管理職能理論,由于均受到古典經(jīng)濟學的影響,偏重于專業(yè)分工與結構效率,而對組織中的人員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這種組織理論的缺陷,直到巴納德時才有了根本性的改觀。因為這個背景,可以說,《經(jīng)理人員的職能》一書的出版開創(chuàng)了一個組織管理研究的新時代,同時也幫助巴納德贏得了社會系統(tǒng)學派的開山祖師和首任掌門的封號。
按照戰(zhàn)略管理學派代表人物肯尼斯?R?安德魯斯的說法,巴納德學說意義重大、影響深遠。首先,它發(fā)揮著繼續(xù)錘煉古典組織理論的有益作用,另一方面,它拓展了許多學者和實務家圍繞組織、領導力、管理行為等話題所進行的實證研究,這些人有科普蘭、勒尼德、德魯克、克里斯滕森、斯隆、阿吉里斯、麥格雷戈、西蒙、馬奇、西爾特等。在此,巴納德的貢獻在于:他指出了有關目標和結果的研究與實踐斯可以協(xié)調(diào)一致的,有經(jīng)驗的人士對組織現(xiàn)象的解釋可以應用到后續(xù)的組織研究之中,而且概念框架可以簡單明了、便于應用,但同時又是相當精確與復雜,以至于可以持續(xù)地洞察錯綜復雜的組織過程。(安德魯斯語)
可以說,《經(jīng)理人員的職能》出版60多年至今仍然是一本經(jīng)典之作,可以經(jīng)久不衰。這不僅是因為它將組織理論推進到了名副其實的現(xiàn)代理論階段,從根本上糾正了人們對正規(guī)組織的傳統(tǒng)刊發(fā),更重要的是,它集中了巴納德對管理與組織的思考,從人文主義、經(jīng)驗主義維度的哲學思考。巴納德第一次系統(tǒng)地闡明了兩者的區(qū)別及其聯(lián)系,他啟迪人們不應該把管理詮釋為組織,而是應該在管理中理解組織,在管理學中把握組織論的方法。作為現(xiàn)代組織論的開創(chuàng)者,巴納德實現(xiàn)了對人性觀組織觀的劃時代轉(zhuǎn)換。盡管《經(jīng)理人員的職能》有著種種缺陷及其不足,例如,它始終沒有給出任何解決問題的答案,也沒有建立完整的管理學科或知識體系(它只是對一系列組織現(xiàn)象作出了描述性的解釋),更因為它的言語晦澀、知識雜亂而一時難以理解。但是,“它思想的博大精深使得它仍是一座紀念碑”(彼得斯和沃特曼在《追求卓越》里給予的評價)。正是因為這些,巴納德顯得更加偉大。他的偉大來自他的抽象思考能力,來自他把理論應用于職業(yè)經(jīng)驗的本領,來自他對實踐的敏感性和經(jīng)驗。在同時應用理論和實踐這兩種能力并發(fā)展這兩者的綜合能力方面,沒有多少人能夠超過他。